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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章 她是他唯一不可失去。……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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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朝末年,末帝昏庸無道,又貪戀美色耽於酒林享樂,朝政被八位宮中內侍牢牢把控,漸漸地,權柄被他們八人所架空,末帝只是他們架在明面上的傀儡。

當時前朝連年天災,隔壁州因水澇而顆粒無收時,這一州百姓卻為幹旱和蝗災愁得睡不著,再加上日漸繁重的苛捐雜稅,各地起義頻繁,一時多少豪傑群起。

大燕開國太||祖皇帝衛浩歌原本只是一名出身平平的武將,因為得罪了其中一位把持朝政的內侍,不僅自己要下大牢,還很有可能禍及家人,在副將容萍的勸說下,衛浩歌幹脆揭竿而起,自此戎馬一生征戰天下,於血火中一統北方,踏著前朝皇室的屍骨建立了大燕朝。

但他剛建立大燕朝,還沒來得及去鞏固朝政,更未收覆南方,就因為這些年南征北戰導致身上的隱疾發作,於大燕三年歷駕崩。

他的早逝也給大燕朝帶來了極大的隱患,大燕朝一邊要忙著鞏固內政休養生息,一邊要謀圖收覆南方,根本無暇顧忌周邊其他勢力。

北涼就是在中原王朝無力制衡它的情況下趁勢崛起,吞並其他政權,最後立國為:北涼,自此與大燕相爭百年。

它本是游牧民族立國,民風彪悍,無論老弱婦孺上馬皆能作戰,大燕與它打仗,素來是勝少敗多。

所以如今北涼願意與大燕和談,未來五十年都不起戰事,這對大燕來說確實算是件好事。

不過對和親這件事,諸位大臣都不熱情,他們把自己的註意力都放在國書的其他條款上。

直到北涼使臣說,在北涼新帝還沒登基前,他的結發正妻就因難產血崩而亡了。

“大燕陛下若將愛女下嫁,我們陛下願以北涼皇後之位相迎。”

朝中大臣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,頓時就來了精神。

他們之前對和親不熱情,只是因為他們覺得和親這件事情不重要,大燕不能從中獲得什麽實質性好處。

但現在可不一樣了,依照北涼使臣的說法,大燕公主一旦嫁過去就是北涼皇後。

雖然不知道北涼為什麽會許下這樣的好處,但大燕女子若能成為北涼皇後,這對大燕來說絕對是一件有利無害的事情。

他們所要付出的是什麽呢?

僅僅只是一筆豐厚的假裝,和一位身份高貴的女子。

這完全就是穩賺不賠啊!

不少大臣將算盤敲得劈裏啪啦響。

早朝很快結束。

衛如流站在大殿裏,久久沒動。

簡言之跟同僚們勾肩搭背交流著“和親好處一二三”,一回頭,就見身後大殿已經沒什麽人了,只有穿著鶴紋紅色官袍的衛如流依舊立在原地,不知在思索些什麽。

“你們先走。”簡言之對同僚打了個招呼,腳步一拐,又折到衛如流面前,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“快回神了,人都要走光了,你還待在這裏幹嘛。”作勢要扯衛如流。

衛如流身形一閃,避開簡言之的手臂,施施然走在前面,率先邁出了大殿。

大殿立於百級階梯之上,平日裏他們來大殿上早朝,都要拾階而上,如今下早朝卻可以站在臺階處遠眺雲海,俯看帝都。

雲海翻湧,旭日東升。

千古帝都,輝煌磅礴。

衛如流不動聲色將這一切都納入眼底,他依舊目視前方,對剛剛走到他身邊的簡言之說:“你覺得和親是好事嗎?”

“當然是好事了。”

簡言之剛從同僚那裏聽說了和親的各種好處,現在聽到衛如流的問題,頓時來了精神,右手一伸,掰著手指給衛如流數。

“你想想看,這一來,大燕邊境可以得到五十年的太平。打戰對你我影響甚微,可卻勞民傷財,若能止兵戈五十年,這絕對是天大的好處。”

簡言之壓在聲音,在衛如流耳邊含糊道:“你也知道,自從容家不在後,朝中就再也沒有能與北涼一戰的將領了。”

衛如流掃他一眼,一步接著一步走下了臺階,官袍衣擺輕輕拂過白玉石砌成的冰涼地面,仿佛是在白玉石上生生燃起灼熱的火來。

簡言之連忙追著他:“這二來,大燕可以趁機休養生息,三來嘛……”

衛如流不得不打斷簡言之:“你說的這些我都清楚。”

他親自到過邊境,直面過最慘烈的戰爭,比簡言之更清楚和平的來之不易。如果真能保邊境未來五十年無憂,更大的犧牲都值得。

但衛如流立在大殿之上,審視著大燕每一位官員、北涼使團的表情時,他突然又覺得有些無趣。

“兩國若是誠心和談,為何一定要以女子從中作為紐帶。”衛如流這句話,問得簡言之啞然。

這一代代下來,慘死在外的公主和貴女還少嗎。

她們生來錦衣玉食,得百姓敬仰禮待,也當承擔自己這個身份的責任,這確實是理所當然的事情。

但她們的和親有多少意義,她們的犧牲又有多少意義?

戰敗被俘充為軍||妓後,她們是史書之恥;亡國時,她們是禍亂之因;太平盛世,她們在史書中幾乎沒有聲音;到需要她們時,她們又必須挺身而出;可兩國撕毀和談,她們又成了處境最尷尬的人。

為何她們總是成為籌碼?

他樂意和談,但抗拒並不恥用和親作為和談的手段。

簡言之微微楞在原地,他張了張口想要去反駁衛如流的話,可思索片刻又啞然無措。

許久,簡言之訕訕道:“這自古以來,大家都習慣了用和親作為和談的方式。”

“如果和親人選是郁墨,你也樂意?”

簡言之臉色刷地難看下來。

以己度人,簡言之咬牙道:“那肯定是不樂意。”

兩人並肩走了許久,宮道岔路口到了,是時候分道而走。

衛如流剛轉過身,要獨行於這條甬長的紅色宮道中,簡言之突然在他身後大喊道:“可和談是大勢所趨,你又能做些什麽?”

長風湧動,衛如流仰起頭,看著高懸於頭頂的烈日,轉移了話題:“你家中有工匠嗎,借我一些,我有意重新修葺衛府。”

這話題轉得未免也太生硬了,簡言之眨了眨眼才緩過神:“有,我讓他們明日去衛府。不過你怎麽突然想到要修葺府邸了?”

***

和親這件事如自己長了腿般,一日之間傳遍了全城。

慕大夫人消息靈通,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。

和親是皇家那邊要操心的事情,慕大夫人不太在意,不過這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件事。

慕大夫人吩咐婢女寒露:“你去明鏡院找秋兒,若她有空,讓她來東院見我一趟。”

慕秋很快就到了。

不等慕秋行禮,慕大夫人牽著她坐到自己身邊:“大伯母找你也沒什麽別的事情,就是想找你隨便聊聊。”

如今快要入冬了,等過了年,慕秋和慕雨的年紀又虛長一歲,前幾日駱姨娘來給慕大夫人請安時,就旁敲側擊過慕雨的婚事。現在慕大夫人找來慕秋,就是想和慕秋打聽打聽那天出現在墓地的青年。

兩人閑聊許久,慕大夫人才仿佛不經意般將話題引到了衛如流身上:“我在墓地看到的那位年輕人如此一表人才,想來應該已經成家了吧。”

慕大夫人舊事重提,慕秋心下微微一驚,還以為慕大夫人是猜到衛如流的身份了,但聽到後面,慕秋放松了些,輕笑著道:“還沒有成家。”

慕大夫人來了些精神,繼續說道:“那就奇怪了,他可是訂了親,妻子未過門?”

慕大夫人一說“訂親”,慕秋便想到了她和衛如流那樁婚事。不過婚書沒有交換,他應該算是沒定親的。

遲疑了一下,慕秋搖頭:“他沒定親。”

慕大夫人捕捉到慕秋話中的遲疑,皺了眉頭:“這麽好姿容又有官身的青年,沒有定親,可是哪裏有不妥?”

慕秋有些坐不住了,大伯母是不是從她和衛如流的互動中看出了什麽端倪。一想到有這種可能,慕秋耳尖瞬間燥紅,坐立不安,好在今天是陰天,屋內光線很暗,不仔細看是看不出她的異樣。

慕大夫人還在等著她的回答,慕秋假作思考,硬著頭皮道:“……他似乎性子不太好,而且家中沒有長輩給他張羅,可能就這麽耽擱下來了吧。”

為了增強可信度,慕秋語速極快多補充了句:“至於具體是什麽情況,我也不是很清楚。”

先入為主確實不好,以至於慕秋口中所說的條件衛如流明明也符合,但慕大夫人完全沒有往他身上想過。

慕大夫人沒有起疑,她垂下眼睛,手裏輕輕把玩著帕子:“原來如此,那也難怪了。聽你這麽說,他家人都不在了,但我看他禮儀極好,不像是貧寒子弟出身。”

慕秋含糊道:“他小時候家道中落了。”

那就說得過去了,慕大夫人恍然點頭:“他和雲來是同僚,不知他官階如何?”

一說具體官階,衛如流的身份絕對藏不住了。這麽年輕的正三品大臣,當朝除了衛如流再無第二人。

慕秋只好繼續含糊:“絕對當得起大伯母口中的青年才俊四字。”

慕大夫人眉眼一彎,用帕子壓著唇角微笑。

家世差算什麽,自己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。慕大夫人不是那種看重家世的人,她自己親身女兒嫁的也只是普通人家出身。

女子這一輩子,前十幾年看娘家,可未來幾十年如何,都要看丈夫能不能給她掙個誥命。

慕秋端起放在旁邊的蓮子銀耳羹,掩飾性地用湯匙舀了兩口,結果吃得太急,把自己給嗆得連連咳嗽。

慕大夫人見她咳得臉、脖子、耳朵都通紅,無奈嗔道:“你這孩子,吃東西時怎麽這麽急。”

慕秋不敢再讓慕大夫人這麽問下去了,不然她肯定要當場露餡。

她忙把手裏那碗蓮子銀耳羹又放回桌面:“沒什麽,就是吃東西的時候在想大伯母怎麽突然這麽關心他的事情。”

這下輪到慕大夫人咳了。

秋兒也是未婚的女兒家,她總不好告訴秋兒,她這是在相看侄女婿吧。

秋兒這邊,她和簡家有默契在,只要不生太多波瀾,秋兒的婚事基本是定了的,慕雨那邊就有點麻煩。

慕家子嗣少,所以慕雨是完全按照嫡女的標準來培養的。慕雨要真的嫁得太差了,別說慕雨不樂意,她也不樂意。

唉,總之先悄悄相看著吧,親事事關女子的一生,這可急不得。

慕秋陪著慕大夫人坐了會兒,告辭離去,她穿過回廊,坐到廊中長椅上,思索著慕大夫人剛剛的反常之處。

慕秋能感受出來,慕大夫人現在很欣賞衛如流。

可是……

慕秋苦笑。

這種欣賞只是水中月鏡中花,大伯母一旦知道衛如流的身份,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態度。正因為清楚這一點,她才不敢把衛如流的真實身份透露出去。

能瞞一時,就先瞞一時吧。

“在想什麽呢?”慕大老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,他穿著大理寺卿的官服,顯然是剛剛下衙。

慕秋回頭,看了看天色:“大伯父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。”距離正常下衙時間至少還有一個時辰。

“你聽說和親的事情了嗎。”慕大老爺走到慕秋身邊坐下,微笑著問她。

慕秋點頭。北涼和大燕和談,這可是京城近來最熱鬧的事情,她又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,自然是聽到過不少風聲的。

慕大老爺溫聲道:“現在宮裏鬧起來了。”

他原本正在禦書房裏,和其他大臣一塊兒商討和談的事情,後來宮中鬧起來,他們就先出宮了。這個時辰再去大理寺也做不了什麽,慕大老爺幹脆直接打道回府。

慕秋好奇追問:“怎麽了?”

周圍沒什麽下人,又是在自己家中,慕大老爺頗為放松,他的目光透過雕花扶手,落在院中灼灼盛開的扶桑花上。

“後宮只有一位適齡的公主,但那位公主早在年初就定好了親事。朝中打算挑選一位郡主前去和親,只要在和親前將郡主冊封為公主就好。”

慕秋聞弦歌而知雅意:“是選出來的郡主身份有問題嗎?”

慕大老爺點頭:“朝中選出來的是瑞榮郡主。”

慕秋回京已有一年時間,對這位瑞榮郡主並不陌生。

她是端王嫡女。

端王是皇後最小的孩子,瑞榮郡主又是端王最小的孩子。

占了這兩樣,可想而知,不僅是端王和端王妃疼愛瑞榮郡主,就連皇後娘娘也頗為喜歡這個孫女。

有這麽多靠山在,這位瑞榮郡主被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,性情驕縱,脾氣上來當街抽打庶出妹妹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過,她怎麽可能心甘情願去北涼和親。

什麽國之大體,什麽邊境太平,生來高高在上的瑞榮郡主是不會在意的。

她只知道,她不想去北涼和親,所以她要鬧,鬧得她父王母妃都站在她這邊,鬧到驚動皇後,鬧到皇上也改變主意。

這種任性到極致的做法,放在瑞榮郡主身上,卻顯得很合理。

說白了,瑞榮郡主有鬧的底氣。

她有恃無恐。

不過換位思考一番,慕秋也能理解瑞榮郡主。

以瑞榮郡主的身份,她可以作天作地,一輩子肆意瀟灑,哪怕她出嫁了,她的夫家也越不過皇家,就算她的夫君不喜歡她,也會尊敬她。可若是嫁去北涼,哪怕成為了北涼皇後,也絕不如在大燕順心。

“她這麽一鬧,最後會出現什麽局面?”慕秋輕聲詢問。

慕大老爺兩只手搭在膝上,聞言悄悄在寬大的官袍袖子間豎起一根手指,指了指天:“會心軟。”

雄獅老了,手段也仁慈了許多。

慕秋會意。

皇上一心軟,舍不得瑞榮郡主嫁去北涼,那和親人選絕對會換,就是不知道這會落到哪個郡主頭上了。

不過單從瑞榮郡主的性情來說,換了也好。兩國和親是想要修兩國之好,可不是為了結仇的。

慕大老爺也在猜測皇上會挑選哪個郡主去和親,合適的郡主人選就這麽多,撇開瑞榮郡主,就只有平王的兩女、肅王的一女。

如今端王在朝野的聲望太大,其他幾位王爺的聲望加起來都沒端王一個人的聲望大。

木秀於林不是什麽好處,畢竟端王也只是端王,並非國之儲君。

和親這種事情利國利民,要是平王和肅王舍得女兒,主動提出讓他們的女兒去和親。這和端王的行為形成鮮明對比,雖說會得罪端王,但絕對是能大漲聲望的事情。

慕大老爺單純從政客的角度分析著這件事的利弊。

雖說他不打算在奪嫡這件事上站隊,但他很好奇,這兩位王爺裏會不會有人有這個決斷站出來。

“咦,大伯父,二姐姐,你們怎麽在這兒?”

兩個弟弟溜來院子玩,看見慕秋和慕大老爺坐在那裏,笑著朝他們走來,俯身行禮,小小年紀已有幾分堂前芝蘭玉樹之姿。

“在賞花。”

慕大老爺微微一笑,讓他們也坐下,他要拷問他們這段時間的學問做的如何了。

***

主動舍一個女兒去和親,最終換來巨大的政治報酬,這種事情不僅僅是慕大老爺看到了,平王也看到了。

這位以“平平無奇”的“平”字作為封號的王爺,可比端王更決絕。

在瑞榮郡主大鬧後宮、端王勃然大怒之際,平王帶著他的嫡長女衡陽郡主進宮,跪在皇帝面前,說自己的女兒自願前往北涼和親。

而衡陽郡主也肯定了平王的話,說能為大燕子民盡一份心,是她的榮幸。

兩相對比之下,誰不誇一聲衡陽郡主識大體,平王教女有方。

有了平王這招背刺,瑞榮郡主是如願不用去北涼和親了,但端王也受到她的牽連,遭皇帝呵斥。

就在皇帝打算下旨冊封衡陽郡主為公主,將她作為和親人選時,一件事情真可謂是石破天驚——

衡陽郡主前往皇家寺廟時遇襲,跌入湖中,最後被路過的幾個紈絝子弟從湖中救了出來,太醫全力救治下方才清醒,但也落下病根傷了身子骨。

這樣一來,衡陽郡主是絕對不適合再去和親了。

我了個乖乖。

滿朝文武先是被平王的背刺驚了,再被衡陽郡主的落水給嚇到了。

這……這不會是端王為了報覆平王的背刺,所以籌劃的吧?

有這種想法的何止是滿朝文武,就連端王的幕僚們都忍不住這麽想。

正在端王府裏禁足的端王目瞪口呆。

這真是人在家裏坐,鍋從天上降啊,哪怕他再恨平王這個弟弟,要報覆也是以後的事情啊,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做這麽多事情,他又不是腦子進水了!

雖說不少人也都覺著,以端王的心計手段不會把事情做得那麽粗糙,但萬一端王就是抓著這點來算計呢?

人心,總是經不起猜疑。

最重要的不是滿朝文武怎麽看這件事,而是天子怎麽看。

一時之間,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帝身上。

皇帝的反應就更耐人尋味了。

他厚賜了衡陽郡主,讓她在家中好好休養身體,又讓太醫隨時待命,務必要調理好衡陽郡主的身子骨,再下令讓京兆尹抓緊搜捕那些襲擊衡陽郡主的賊人。

但對於和親這件事,皇帝再無表態。

哪怕平王入宮,說他還有另一個女兒可以去和親,皇帝也沒有再應允。

直到這天,慕大老爺正在大理寺裏翻看一宗命案的卷宗,突然接到旨意要進宮面聖。

慕大老爺到了禦書房,發現各部尚書也在。諸位大臣悄悄交換了眼色,都不清楚陛下突然急召他們前來有什麽用意。

皇帝終於發話了。

“如今皇室沒有合適的和親人選,朕想著從宗室女和臣女中選擇一人前往北涼,這等利國利民、光耀門楣的事情,諸位愛卿怎麽看?”

將宗室女或者臣女封為公主送去和親,這在前朝也是有過先例的。

諸位大臣有些意外,但也不算特別詫異。

但說這句話時,皇帝的目光若有似無地一直在慕大老爺身上徘徊。

慕大老爺是何許老狐貍,心頭一跳,隱隱感覺出不對來。

不是慕大老爺自誇,自家侄女的素質,無論是在容貌還是在機敏上,在京城閨秀中都是一等一的好。

她若是作為和親人選嫁到北涼後宮,絕對比其他人更容易得到北涼皇帝的寵信。

看陛下的意思,似有幾分屬意秋兒的樣子?

繼端王之後,慕大老爺也恨不得把那些襲擊了衡陽郡主的刺客給千刀萬剮。他可從來沒想過,和親的事情有朝一日會落到他家侄女頭上。

很快,慕大老爺心中微定。

現如今陛下還沒主動開口,就說明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。

離開皇宮,慕大老爺也沒心思去大理寺了。

一路上,慕大老爺都在反覆思索這件事情。

慕大夫人正在亭子裏納涼,遠遠見到慕大老爺的身影,起身迎上去:“老爺,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?”

慕大老爺牽著慕大夫人進了屋裏:“有些事情想與你說一聲。”

解開官袍,換了身舒適的常服,慕大老爺坐在慕大夫人身邊,將陛下有意從宗室女和臣女中選人的事情告訴慕大夫人。

雖然慕大老爺沒有直接挑明事情,但慕大夫人與他多年夫妻,最為了解他不過。

“你匆匆回府,可是和親的事情牽扯到家裏了?”話音稍頓,不需要慕大老爺做回答,慕大夫人臉色微青,下意識絞著了手中的錦帕,“莫非陛下有意讓秋兒去和親!?”

慕大老爺苦笑:“陛下並未直接提起此事,但我觀陛下的神色,這極有可能。”

慕大夫人坐不住了,她握著帕子在周圍轉了幾圈,額頭滲出薄汗。

如今京城中既適齡又沒有婚約在身的貴女可不多。

秋兒雖然中途走丟過十年,但她可是陛下親封的鄉君!這說明陛下是極認可秋兒的。

再加上慕家傳承數百年,從身份來說,陳平慕家女可比宗室女高貴多了。

無論從什麽方面來看,陛下選中秋兒的可能性都很大。

慕大夫人越想越憂心。

秋兒走丟了這麽多年,好不容易被家人找了回來,還沒來得及享享福,又去了揚州冒險。慕大夫人早就想好了,秋兒是一定要嫁在京城的,她舍得自己的親生女兒遠嫁,但舍不得秋兒遠嫁。

現在要是嫁去北涼,那更是一輩子都要留在北涼,再也回不了大燕與親人相見了。

慕大夫人思緒有些亂,忍不住看向慕大老爺:“你怎麽想?”

慕大老爺借著喝茶來平覆思緒保持冷靜,聽到慕大夫人的話,他放下茶盞,輕聲道:“我還沒想法。現如今陛下上了年紀,是越來越不允許其他人忤逆他的意思了。”

這位陛下少年即位,如今在位已近五十年,在大是大非上還沒鬧出過什麽笑話,可也早就不覆曾經的賢明。

“我……我倒是想到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。”

“什麽辦法?”

慕大夫人急切道:“我們家與簡家本來就早有默契。現在陛下還沒將秋兒定為和親人選,幹脆讓木已成舟,在這幾天定下慕家和簡家的婚事,你看如何?”

她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了。

慕家與簡家議親在這個檔口議親,皇帝絕對知道慕家這是在躲避和親之事,很可能會因此遷怒慕家。

慕大夫人不是想不到其中利害。

但這些許後果,沒有秋兒的幸福重要。

她膝下只有一子一女,女兒隨丈夫外任,幾年沒回過家,兒子為了查案死在揚州。她在這個世界上的牽掛就這麽多,如何舍得秋兒那個孩子去人生地不熟的北涼?

慕大夫人思索激蕩,眼眶不自覺泛紅一片。

慕大老爺心下嘆息,連忙伸手拍了拍慕大夫人的後背安撫她,示意她稍安勿躁。

“這個辦法也不是不可以,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麽!你莫非不願意?”

慕大老爺無奈一笑,牽著她坐到自己身邊,聲音越發小意溫柔:“你說的這是哪裏話,秋兒也是我的侄女。我只是想讓你在和簡家通氣之前,先去問問秋兒願不願意嫁給簡言之。”

知道慕大老爺沒有不允,慕大夫人放心了些。

聽到他後半句好,慕大夫人輕笑道:“這應該不用擔心,在秋兒去揚州之前,我和她說過此事。而且我瞧著兩個孩子處得挺好的。前段時間簡言之還來家裏接秋兒出去玩。”

這哪裏是對秋兒沒苗頭的樣子?

秋兒願意與簡言之出門玩,至少也能說明她是不討厭簡言之的。

慕大老爺搖了搖頭,想起自己在揚州的所見所聞,以及回京途中瞧見的那些事情,心下又忍不住嘆了口氣。

有些緣分啊,也許還真是天定的緣分。

所以哪怕離散十年,秋兒和衛如流還是重新糾纏。

慕大夫人見慕大老爺不接話,想了想,點頭道:“也好,總得先和秋兒那邊通個氣。你今晚也去和小叔說說看。”

慕二老爺早就說過慕秋的婚事全由慕大夫人來張羅,但再怎麽說慕二老爺才是慕秋的親生父親,總要先去知會一聲才是。

***

入秋之後,帝都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。

秋雨連綿不絕,簡夫人坐在窗邊,聽著雨打蕉葉的清脆聲,思索著簡言之的婚事。

她和慕大夫人早就達成了共識,那時慕二姑娘剛從揚州回來,資質未顯,京城不少高門大戶介意她走丟過十年,都沒有主動和慕家結親的打算,這才便宜了她家兒子。

現如今慕二姑娘成為了鄉君,地位水漲船高,再加上那副容貌,要不是幾個月前慕雲來剛過世,慕家的門檻早就要被媒人給踏破了。

現在來看,簡家和慕家的這樁婚事,也是時候定下來了。

正巧簡老爺從衙門回到府上時,袖子被雨水淋濕了一小塊,他進了屋裏,拍了拍袖子上的水漬。

簡夫人正想和他說婚事的事情,迎上前幫簡老爺更衣,順便把自己剛剛想的事情告訴簡老爺。

這件事夫妻兩早就通過氣了,那時簡大人無有不應,兩家關系極好,若能結親就是親上加親,可現在,一聽到簡夫人的話,簡大人微微皺了皺眉頭,端起茶盞,用茶蓋慢慢撥弄著碧綠的茶水,陷入沈思。

“這件事,只怕要生變故。”

“什麽波折?”

簡老爺把今天禦書房裏發生的事情始末告訴簡夫人。

簡夫人心頭微微一跳:“你是說,陛下有意讓慕二小姐去和親?”

“這倒沒有,但你想想,有哪家在這個節骨眼上結親,這不是惹得陛下厭惡嗎?”

簡夫人搖了搖頭:“你沒我了解情況,這帝都確實找不出幾個比慕家二小姐資質更出眾的了。”

不然她至於這麽急著定下言之和慕秋的婚事嗎。

她巴不得這麽有手腕、容貌脾性又好的媳婦趕緊進府。

思索片刻,簡夫人沈沈嘆了口氣:“不管怎麽樣,我們得去和慕家那邊通個氣。你也知道慕家現在是什麽情況。若是朝中真的選了慕家二姑娘去和親,這不是在挖他們的心嗎。”

簡老爺垂眸細思片刻,下了決斷:“說得也是。你先去和慕家通通氣,我這邊再去打探打探消息。”

簡夫人安心喝茶:“其實我倒是覺得,哪怕會惹得陛下生氣,但這些許損失完全比不過言之娶到那位慕家二姑娘的好處。娶妻取賢,她能千裏去尋伯父,就足以證明有情有義了。再說了,她那容貌,絕對能讓你兒子收心。”

簡大人撫了撫長須:“就和我當初能娶到你一樣幸運。”

簡夫人不由嗔了他一眼。

慣會說這些好話來哄她。

“對了,這件事你知會過言之了嗎?”

“還沒有,這不是剛好碰到你,所以打算先和你說一聲嗎。”

讓簡大人先在屋中休息片刻,簡夫人起身,打著傘前往簡言之的院子。

簡言之正在親自做一串珍珠風鈴,這是他打算送給郁墨玩的。

剛做了一半,簡夫人過來了。

簡言之有些不好意思,悄悄收起手中的風鈴,起身迎上前:“娘,你怎麽來了?”

簡夫人早就看到那串風鈴了。

這種精致的物件,一看就是用來討姑娘家歡心的。

簡夫人走了過去,將風鈴輕輕拿起來,放在手中把玩,明知故問:“這串風鈴真好看,你是做來送給娘的?不過這白中透粉的珍珠太嬌嫩了,比較適合年輕的女孩子,可不適合娘啊。”

簡言之撓了撓頭,咳了一聲:“不是,娘,這不是送給你的,這是送給一位朋友的。”

“朋友?”簡夫人放好風鈴,坐了下來,“言之,娘這趟過來,主要是想和你聊聊你的婚事。”

簡言之頓時不自在起來,聲音磕巴道:“娘,你,你都看出來啦。”

簡夫人見有戲,笑得越發溫柔:“當娘的還不了解你嗎,自然早就看出來了。娘打算近期就上門給你提親,你看如何?”

簡言之嚇了一跳:“這……這是不是太快了。”

快得他簡直沒有半點兒心理準備。

“這有什麽快的。你只說願與不願吧。”

簡言之扭捏道:“願,願,我這不是怕她不樂意嗎。”

“那就好,明日娘和你爹去慕府那邊做客,看看慕家是什麽意思。不過這件事應該沒什麽波折,早在大半年前,娘就已經和慕大夫人達成共識了。”

簡言之的心情剛剛高興激動到極點,好在還沒被高興沖昏了頭腦,在聽到“慕府”二字後,簡言之臉色煞白:“娘,你在說什麽!?”

簡夫人只當他是高興的笑得險些前仰後合:“你這孩子,這是高興傻了所以沒聽清娘說的話?”

簡夫人耐心重覆了一遍:“娘說,明天和你爹去一趟慕府,問問慕家那邊的意思。”

“不行不行,絕對不行!”簡言之宕機的大腦終於重新恢覆運轉,他快速而堅決地表明自己的態度,“娘,慕秋很好,但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!”

再說了,他要是真的敢說一聲娶,風聲傳出去當天,衛如流就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。

沒等簡夫人問一聲為什麽不行,簡言之已起身快步往外走去,邊走還不忘扭頭提醒簡夫人:“娘,你可千萬別去慕家!”

這件事情,他得趕緊去知會衛如流一聲。

他真的是無辜的啊!!!

***

衡陽郡主落水的事情,明面上是由京兆尹來調查,實際上早就移交到了刑獄司手裏。

衛如流這段時間一直在調查這件事情,雖然還沒查出來事情真相,但也發現了不少有意思的東西。

他翻閱好下屬呈遞上來的情報,打算過段時間親自去皇家寺廟查看情況,放下毛筆出院子透氣。

院中的梧桐漸漸泛了黃,一陣雨過後,有不少梧桐葉子隨風飄落下來。

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,工匠過來找衛如流,說是衛府新的建築圖紙畫好了,請他過目,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改動的地方嗎。

衛如流收好圖紙,打算進書房裏仔細看看。

簡言之就是在這時候過來的。

他行色匆匆,一看就是騎馬著急過來的。

“發生了何事?”衛如流問道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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